回到公寓已是深夜,林书音没有开灯,借着窗外灯光在桌面上摸索,触及快递签单上的名字往后瑟缩,害怕却又渴望。
李斌,七年了,你已经走了七年,我没想到你会用这种方式提醒我。
“如果有一天,警署和你想的不一样了,你就去找那孩子,她绝对不会背叛我们。”
林博梁侧目看向屋外眼含热泪却硬憋着没哭的女孩,正午时分热阳高照,计时器一次次归零,女孩就一遍遍拆卸枪支组装,直至达到李斌满意的程度。
纤长的手指有些红肿,她才十七岁就开始摸抢了,李斌训练严苛不假,可让林博梁真正在意的是女孩超乎常人的天赋。
或许是练累了,女孩中途停了一会儿,开始左顾右盼,林博梁下意识拉紧衣领,他现在处于任务准备阶段,档案正在清除重新设定,不能和人碰面,尤其是将来会再见面的人。
这是卧底该有的基本素养,李斌目光赞许,转头朝屋外呵斥,女孩吓得一激灵,又重新摸起了枪。
大概警署已是穷途末路无计可施,否则李斌怎会不惜违背用人原则和底线,培养起这样年少的孩子。
“李sir,她叫什么名字?”
原有档案销毁,卧底将会带着一个新名字生活,可能是几天、几个月,运气好的话还可能是几年,除了对接人,不会有人知道卧底的本名。
他不该问的,林博梁低下头,可预想中的呵斥没有到来,李斌不再健谈,静默地望向屋外女孩的身上。
“房茵。”
“以后有机会,你便这样称呼她吧。”
林博梁知道,李斌所说的“机会”是任务完成后的相聚,可这样的机会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可能永远都等不到。
“阿梁,人活在世上是不能忘记自己名字的。”
“那会提醒你从何而来又归向何处,所以你千万要记得你的名字,还有她的。”
林博梁隐隐感受到李斌话中的告别,“还有您会记得。”
“安城容不了我太久,我死了,这世上就再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了。”
或许是李斌语气太过悲切,林博梁明明自顾不暇,却可怜起了女孩。
所以他记住了“房茵”,比他自己的名字还要深刻,到死都没能忘。
两人相对交谈,氛围实在沉重,十七岁的女孩好奇地看了一眼,可就是那偶然一瞥,在十一年后的今天得到答案。
原来早在十一年前她就见过阿梁。
内心空虚,林书音没来由的一阵惆怅,人为了一座城可以付出到什么地步,李斌给了她答案。
从房茵有记忆开始,人生就被环绕的群山包围,是和城市毫不相干的大山,直到山崖崩塌,就活了她一个。
房茵不觉得伤心,村里的人对她不好,山塌了她就有机会跑出来了,有老板好心,收留她做了火车锅炉工。
那条火车很长很长,一眼望不到头,她跟着这条火车去过很多城市,但没有哪一个能让房茵想要留下来。
然后,她遇到了同病相怜的林书音,一路上听这乖乖孩子讲她的城市她的过去,以及她要去的安城。
房茵想跟着她,去那座华丽神秘的城市。
她说,“我悄悄告诉你个秘密,父亲给了我一块翡翠,他说只要拿着这块翡翠吊坠,去安城找一个叫吴延明的人,以后就有落脚的地方了。”
最后这个秘密只有房茵知道,因为林书音死了。
不经世事的女孩嘴馋路边的点心悄悄溜下火车,却不想被车轧死,多么可笑的死因,房茵挖了两天才挖出来一个小土坑,可女孩瘦小,就连那小小的土坑都填不满。
房茵在小土包旁又坐了两天,饿得想吐才离开,她不想挨饿,所以她要去安城,和翡翠吊坠一起。
只是,谎言诞生之初就注定被发现。
为铲除绿林社,李斌花了两年时间收集吴四海的信息。吴四海本名吴延明,不是安城本地人,1975年辗转各地在外务工,叁年后在香山的一个工地里差点摔死,据工友所说是林辉断了一条腿才救了吴四海一命。
吴四海胸怀抱负不愿留在香山,但为人重情义,前往安城前拿出母亲的遗物,承诺会偿还林辉恩情。
为了解吴四海,1987年李斌前往香山,可惜晚了一步,林辉肺痨病,死在了医院,而林书音不知所踪。
李斌去了一趟林辉家中,简陋萧条,唯一记录林书音身份信息的只有九年前和吴四海林辉的一张合影,女童比着手指被抱在中间。
李斌看着叁人合照,十二岁的孩子还能去哪,应是听了父亲的话前往安城,于是决定守株待兔。